文：鄧正健
不是打得燦爛殺得性起就是好戲，《殺神》系列的電影美學還得依靠細節經營。
多得社交平台，K先生的暖男形象如香薰般擴散。他樂善好施事小，一往情深事大，誰都聽說過他的女友多年前逝世，此後他髣髴用著孑然的一身去懷念她，今後與其他的愛情絕緣，這點跟John Wick的人物設定很像。但我懷疑，這個樁往事只能讓女粉絲尖叫，而她們卻不見得會看John Wick — — John Wick是給男人看的殺人者投射，戲中的K先生不修邊幅，黑西幼呔卻一絲不紊，這與他的夜魔（boogeyman）本色有點反差。這個用一支鉛筆（a fucking pencil）就殺死了三個人的傢伙，丁點也不暖，在chapter 1裡，他動輒拿來妻子Helen的片段來自癒，我懷疑沒多少John Wick男粉絲會喜歡，我甚至不無涼薄地想：刪掉此節更好，殺神不要拖泥帶水跟著荷里活劇本公式去搞愛情線吧，好不好？好在系列已到chapter 3，Helen的因素提持續遞減，沒記錯只剩一張不過為連戲而存在的遺照。John Wick就是John Wick，那種男人血性。
三集下來，時間軸一氣呵成，但主題已翻兩翻。Chapter 1自然是關於愛，為愛退隱，也為愛重出江湖，獨力挑起了舊老闆的組織。Chapter 2的轉折是明顯的，幫會二世祖Santino拿著血勳章來見John Wick，說要他履行合約。合約背景重要嗎？不重要，重要的是這血指紋道出了chapter 2的新主題：江湖信諾。其言必信，其行必果，按孔子說是小人行逕，但太史公獨慧眼，將之接合到刺客遊俠的身段作派。John Wick接過血章，完成了血約，卻反過來被Santino懸賞追殺。我們的殺神自不是省油的燈，最後在酒店槍殺對方，卻犯下了江湖禁忌，也順道引入了chapter 3的主題：江湖秩序。
此集是把上集的江湖痕跡放大，血勳章繼續發揮作用，龍門客棧般的洲際酒店（ The Continental Hotel ）晉身成殺手離開與回歸的關鍵場域。同時間，江湖秩序逐漸浮面，一個西口西面女判官代表了長老意志，股票交易所一般的low tech「高桌會」（High Table）資訊台向全球殺手發出江湖追殺令，John Wick頓成全森林的獵物。這種擴大世界觀的續集寫法，令殺氣倐地暴升幾倍。反之，Helen妻不再關鍵了，John Wick的手機上集已砸爛，今集的舊相亦穩當地夾在著紐約圖書館的古書中，江湖世界觀迅速掌控電影風格，不矯愛情線的飾，也不賣文戲的帳，就是殺殺殺。
我看John Wick 3是一種黑色電影新氣象，有論述指它是「新黑色」（neo-noir）典範。糾纏於名目概念沒有必須，重要的是此集的確是鬆動了電影中的黑幫符號 — — 女人是禍水還是蛇蠍都不重要了，前兩集象徵古典黑幫電影陽氣的汽車福特野馬（Ford Mustang Mach 1），也早被流放成廢鐵，反而那隻沒有名字的鬥牛犬 — — 即使對情節推進的作用是零 — — 卻成了穿透整個系列的簽名式。粉絲持續期望狗兒能有表現，結果戲至此集，便有了Sofia和她的噬陰狗，惡毒，痛入心肺，卻大快人心。當然此線作用有限，但Halle Berry總算美出型格，亦對血勳章的戲份作了順滑連接。
好了，還是別太形式主義地去拆解劇節。John Wick電影的美學細節終究不在劇情，而在視覺。系列巧妙地作了一次又一次續句練習，集與集之間幾乎是無縫連接，故事時間和情節都沒有斷開，在chapter 2 的結尾，John Wick 在全約紐街頭殺手的虎視眈眈下逃跑，Chapter 3甫開場便是他繼續逃跑。這種形式的續集接壤，逼得前兩集的廝殺氣氛，在此集開場時就馬上累積起來 — — 所以我會說，你不能未看前兩集就看此集。從因失去至愛而復出，復仇然後逃跑，再回到酒店作終極戰鬥，故事時間上的短短幾周，卻是在逃亡和回歸的反復操作之間，密集地打鬥、廝殺，觀眾喘息都被禁止。
網上人有統計過，John Wick在三集裡共殺了377人，平均一分鐘一人。電影系列車創造了令人著迷的格鬥風，綜合格鬥（MMA）式的埋身摔打，配合遠距離大小飛刀，近距離快速槍殺，絕不手軟。在百人圍捕之中，他就是槍不離手，人槍幾乎合一，髣髴是拳腳延伸，把槍舉到面前半尺，眼到子彈便到，嘍囉們登時爆血慘死。有時對手佔了先機，欺身過來，我們的John Wick也從容不逼地拿住人體關節，啪聲就斷，然後不忘補上一槍。當然這傢伙還有大量殺人技，率性隨意，行雲流水， 例如神話般的「鉛筆殺人」 終於在chapter 2出現，而chapter 3裡的圖書殺人和馬腳飛踢，更是把殺人上升到唯美層次。
有評K 先生在此集的動作慢了（這在酒店決戰中那兩個位二號對手的口中亦有調侃），但的確無礙觀瞻。K 先生當然不是華語電影中的武打男星，亦非荷里活動作片的筋肉男一，他不必快，不必勁捍，鏡頭上的他打起架來，時或笨拙狼狽，但這才是John Wick的獨絕佬味啊。他不修邊幅，永遠的黑西幼呔，略嫌不夠靈敏卻不知何故總是準過對手的殺手技，當然還有他那含蓄的槍械狂熱 — — 從買槍、砌槍、配槍，再到臨陣換掉對手子彈盒再把子彈回敬對手。我覺得，他的槍還不是拳腳延伸，而是殺神裝酷的衣飾：沒槍，他依然殺人不見血；有槍，John Wick的神髓就更到了。
說到盡頭，John Wick電影還是打得燦爛才夠爽，港譯戲名「殺神」也譯得太精準了吧。當殺得性起，其他把電影裝扮成深刻的主題價值，都得靠邊站了。Chapter 3的John Wick，已跟整個江湖秩序為敵，我們期待電影系列還要多殺一集，方能挑起整個江湖的腥風血雨 — — 但千萬不要打到太空去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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