想像機甲

鄧正健
Sep 1, 2022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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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:Pacific Rim

我曾幻想過有生之年會發生兩件事:一是任何人都可以輕易上太空,二是戰場上會有高達。童年之夢並無不切實際,問題只是文明現實跟科幻想像的步伐不大一致,多年過去,我再沒想像過有生之年能上太空,而戰場上仍是滿地坦克,頂多多了精良的無人機,亦見不到硬朗型格但可能不太實用的人形機甲。最近聽說,美國要重啟登月計劃了,但都是科研用途,星際旅行或移民依然不是我在個人生命長度上可以想像的事。而機甲 — — 我童年時最樸素、也最沒受人文主義「污染」的硬幻想 — — 亦只能在電影裡出現。

我有時喜歡將「機甲電影」剔出「科幻電影」的範疇,原因很個人:我理想的科幻應包含豐沛的哲學人文,但機甲則不必。機甲需要的主要是金屬味,人文精神只是調劑和昇華,沒了呢,不要緊,金屬夠硬夠亮麗的話,我大可以享受那粗獷美。以前機甲不叫機甲,而叫「鐵甲」,鐵是平價金屬,便成了眾金屬的泛稱,有齣古老的日本經典動畫就叫《鐵甲人》,而我小時候珍而重之的機甲玩具,都被大人統稱為「鐵甲人」 — — 不是鐵甲人啊,我當時就想,他們每個都有自己名字啊。後來我想,我一直不喜歡「鐵甲人」此名,一是因為給大人說臭了,二是我後來知道有「機甲」一詞,聽起來型格一萬倍。

「機甲」一詞網上有解釋,指「機動裝甲」,再引伸指戰爭機械人。「機甲」比「鐵甲」好,在於一個「機」字:機械(mechanical)、機動(mobile)。我總覺得,「鐵甲」只是一舊人型爛鐵,但機甲則有其能動性,半生命體,跟人類有互動,而不是有機跟無機(又是「機」!)的互斥。那麼人文精神,就可慢慢滲漏進去了。

我會把「機甲」分為三類。一是人型戰爭機器,二是機械人,三是機械盔甲,三者不知有沒有發展上的先後次序,但若分不清三者,別說知道什麼是「機甲」。人型戰爭機器的意思是,把一件武器造成人型,目的當然是拿來打仗。高達是其中典範,但我更偏愛高達的好朋友太空坦克,它上半身是人形,下半身是坦克的履帶裝甲,乍看是人與坦克的結合,但若視高達為人型戰爭機器的高階形態,太空坦克則是戰爭機器從坦克進化為人型的過度狀態了。

機械人跟其他機甲的分別,在於理論上機械人可以自行操作,能動性更強。但我反而最不喜歡把機械人視為機甲一類,Robot一詞令我想起阿西莫夫的機械人定律,說破了就是關心機械人的意識、智能乃至生命。這是一個上好的哲學問題,卻淡化了機械/機甲的重要性。沒看見嗎?科幻中的機械人必然朝兩個方向發展:要麼外形上高度臨摹人類,以象徵從機械人到人類的「進化方向」;要麼乾脆去實體化,將機械人變化單純的人工智能,以象徵機械智能終於突破物質,正式在進化上超越人類。然後,兩者都不再是機甲了。

至於機械盔甲,原型大概是古代的戰士盔甲吧。古代需要金屬盔甲保護士兵,後來戰爭模式轉變了,盔甲就被淘汰。而我一向私心地覺得,機甲是一種復古:將機械元素加在盔甲之上,一為保護人類,二為強化人類的能動性。當代電影中的典範自然是Ironman,他是漫威電影宇宙塑造得最成功的角色,他的故事毋寧說是一部機械盔甲發展史,當機甲的版本不斷進化,Ironman的戰鬥力就不斷提升,終而令東尼超越缺乏超能力的肉身限制。

至此,我必須說說關於機甲的一種進階想像。不論是人型戰爭機器還是機械盔甲,最後都會演化到人機合一的狀態:機甲不再是戰爭工具,更漸與人的肉身融合 — — 一種機械生化人的想像。迷們都喜歡高達中的新類型人、《新世紀褔音戰士》的神經同步,而我則偏愛《悍戰太平洋》(Pacific Rim)致敬EVA的Drifting。更不用說Ironman最後版本的盔甲:那根本不是盔甲,而是一種變身的超能力。

想像機甲,應當如此,其實一點也不新鮮。

(《明報》世紀版,2022年08月31日,https://bit.ly/3ejjpMl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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Written by 鄧正健

香港寫作人。著有個人文集《道旁兒》(2017)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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